为什么有人讨厌《银河英雄传说》中的杨威利？

杨威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民主主义者，在现在的中文圈里不受待见很正常。

田中芳树设计杨威利这个角色，是将其作为小说中帝国高登巴姆王朝的开国皇帝鲁道夫．冯．高登巴姆[1]的对立面来设计的。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贪念权力，对于能象征身份地位的物品有很强烈的执念[2]，那杨威利就淡泊名利，在退役前也只是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驻留舰队司令官[3] 。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蔑视民主主义、程序正义[4]，那么杨威利就极端重视民主主义、程序正义[5]。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是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者[6]，那杨威利则是高登巴姆体制下被歧视的黄种人的后代[7]。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出生于军人家庭的军校首席毕业生，那杨威利就是一个在留级边缘徘徊的差生[8]。

就是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在相似的境遇里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最终导致了不同的结果。鲁道夫．冯．高登巴姆葬送了人类的民主政治而杨威利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使民主政治的火种留了下来。

很多人认为杨威利死板、不知变通，是一个消极避世的将领。但是有没有想思考过，《银河英雄传说》中民主政治的火种为什么能够延续下来？

杨威利的确有很多机会能够对国家政治进行看似积极的干预，也的确可能在干预之后会让同盟在短时期内与帝国的对抗中取得更为有利的态势[9]。但是，如果作为现役军人的杨威利真的对国家政治进行干预，自由行星同盟的民主政治也就随着那一剂高登巴姆式的猛药而灭亡[10][11]。

所以杨在后面面对劝进的时候才会说“最高指导者必须是一般的平民。没有由军人支配的民主共和制度。我不能做什么指导者。”

如果民主政治变质了那就根本不是民主政治，作者田中芳树是个日本人，对于这点自然有着充分的认识。例如，小说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名为救国军事委员会的组织，这个主要由军人组成的组织的主张是如下几点：

一、以打倒银河帝国为崇高目标，确立举国一致的体制。 二、禁止一切违反国家利益的政治活动及言论。

三、赋与军人司法警察权。

四、全国实施无限期的戒严令。另外，禁止所有的示威及罢工活动。

五、恒星间的运输及通信系统全面国营化。所有的宇宙港皆由军部直接管理。

六、所有具反战及不同思想的人都不得担任公职。

七、中止最高评议会的职权。

八、拒服义务兵役者将遭严厉惩罚。

九、政治家及公务员凡有贪污和渎职行为的，一律予以重罚，情节重大者处以死刑。

十、禁止一切有害的娱乐活动，关闭娱乐场所，重建善良健康的风俗。

十一、废止国家救济贫病的行动，防止社会的弱质化。

我把象征着该委员会军国主义的主张用黑色字体加黑加粗[12]，这些政策有些是臭名昭著的日本帝国施行过的，有些则是连臭名昭著的日本帝国也不敢施行的。

救国军事委员会这些人最后失败了，但是他们在失败前与杨威利的一段对话很有意思，可以看做是田中芳树价值观的体现。

“我们所追求的并不是自身的权力，掌握权力是为了一时的方便罢了，在推翻腐败的愚民政治，拯救祖国，打倒帝国之前，我们这么做只是暂时的权宜措施！" …（中略）…但是他随即转变了话题抗辨道：“现在政治的腐败，人尽皆知。要匡正这股歪风，除了把他们全都赶下台之外，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 “政治的腐败并不是指政治家收取贿赂或以权谋私之事，那是个人的腐败而已。政治家收取贿赂，却没有人能加以批判，这才是政治的腐败。你们发布了控制言论的法规，剥夺了人民监察政府的权利，单就这一项而言，尊驾们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帝国的专制政治和同盟目前的政治状况？" “我们愿以生命和名誉起誓……”上校的声音显得相当执着。 “我们是凭着良心和为国为民的崇高理想来行事，关于这一点，不容任何人诽谤！我们并没有违背正义之名，奈何运气和实力不足，事与愿违，仅是如此而已！" “艾凡思上校！" “革命万岁！救国军事委员会万岁！"

通讯屏幕的画面转为灰色。

姆莱参谋长吁了一口气。 “到最后了，仍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

救国军事委员会的这些人以“为国家好”为名曲解、破坏民主政治，施行军国主义制度。无独有偶，日本陆军也曾经发明过一个理论曲解民主政治从而施行军国主义制度。 日本陆军认为“德谟克拉西”[13]与军国主义无法共存的主张是一种“谬见”，经过日本人头脑消化的，可被日本接受的“德谟克拉西”与真正意义上的军国主义原本可以共存。不过，这种陆军式的民主政治最后让日本坐视社会上不公正现象严重恶化，一味穷兵黩武，对内镇压百姓，对外发动征战最终成为了前车之鉴。

讽刺的是，哪怕有杨威利的千般维护，自由行星同盟的民主政治最终还是变质了。特留尼西特为了获得更大、更稳定的权力，借助军人政变的影响不惜破坏了民主政治，在事实上建立了一个举国一致体制[14][15]。此后，杨威利如果盲目顺从特留尼西特，则会沦为一个毫无人格的打手，如果杨将特留尼西特取而代之，那么自由行星同盟就将会在鲁道夫．杨手里灭亡。

在这种特留尼西特和自由行星同盟只能活一个的矛盾中，田中选择了灭亡自由行星同盟从而构筑杨威利悲剧英雄的形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杨威利虽然嘴上说着对国家的生死漠不关心[16]，但他确确实实的是自由行星同盟能够苟延残喘到七九九年的重要支柱。杨对自由行星同盟这个国家已经尽力了。

参考

^高登巴姆很明显是参照历史上德国的几个大独裁者设计的。^新无忧宫就是此类象征的代表。^杨威利的元帅头衔其实不算什么。银英传里也提到，元帅在帝国的绝对权力者眼里并不值钱，高登巴姆王朝时期的某一任皇帝就曾经滥发过元帅头衔，以至于一个小舰队的司令都是元帅。^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篡位以及设立“无法”机构社会秩序维护局实行恐怖政治、血腥屠杀。^杨威利不仅服从于不公正审查，还屈服于无条件停战的命令。^高登巴姆王朝的所有贵族均为白人。^杨威利的确姓杨。^“战史八十九分、战略概论九十四分、战术分析演习九十二分……这些科目还好，另外射击实技五十八分、战斗艇实技五十九分、机关工学演习五十九分等等，则令杨有点尴尬。因为其中只要有一个科目的成绩在五十五分以下，就要留级了。”^田中芳树通过掌控舆论的地球军部的结局说明了如果不能批评军部，则军部除了沦为肿胀的机器外毫无作用。^有的人可能认为我这里在危言耸听。一切正常国家都是施行文民统制的原则（我国版本的文民统制是‘党指挥枪’），军队位于政治家之下。这一原则可以有效的避免在暴力上有绝对优势的军方获得绝对的权力，从而使一个的正常国家中华民国化。^因为杨威利当时所处环境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所处环境的同质性，田中芳树借列贝罗之口暗示了如果杨对于政治不满，从而采取了积极干预措施将会和高登巴姆一样。^未被加黑的“赋与军人司法警察权”和“恒星间的运输及通信系统全面国营化。所有的宇宙港皆由军部直接管理”条款其实也是为军部（救国军事委员会）掌握大权服务的。其中“赋与军人司法警察权”条款是让军人拥有独立逮捕搜查的权力，从而能够解决反军部势力。而“恒星间的运输及通信系统全面国营化。所有的宇宙港皆由军部直接管理”并不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同盟的人民，而是为了通过对这些设施的管控实现对人的管控。^即民主。^“如此看来，‘爱德华委员会事件’是真有其事了，这意味着特留尼西特政权已完全控制了新闻媒界，一旦政治权力与新闻媒体相互挂勾，民主主义将丧失批判及自省的能力，甚而招致死亡病毒的侵害！难道，这个国家的局势已经演变至这种田地了？政府机关、军部和新闻媒体，被纳入同一个人的操控下！”^新闻媒体被特定人物/团体操纵丧失自主性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战前的日本媒体界也是被操纵，从而使得政府强硬派、军部势力不断膨胀，建立举国一致体制。^例如说出意思和“国家的兴亡与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相比，根本不值一文。”意思差不多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