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现在有些脱口秀比传统相声更幽默，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2013年的八九月份，我常去当时位于方家胡同的热力猫酒吧听脱口秀。那时候北京的脱口秀演出还极少，上台的人白天大多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晚上到这里演上十分钟。

每次演出结束之后，演出组织者都要说上几句，号召在座的人今后随时报名参加，说得好不好都不要怕，但有一点需要强调，所有的内容都必须是你自己的原创，而不是乱讲网络段子。

连续听过几场之后我发现，演员们各有各的大致形象定位，表演风格不同，笑话口味也不尽相同，而且确实都像是在讲自己的事情，基本不存在网络段子。

不过有一天还是出了问题。一位演员在某天讲了一个效果有些炸场的段子，大致内容是，他说他在演出前问一位观众，你来听脱口秀是为什么？是因为有黄西？对方说不是。是因为有我？对方说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有WiFi”。

一周之后的演出中，讲上述内容的演员也来到现场，但顺序比较靠后，另一位年长一些的演员先他上台，一上去就把这个效果比较好的段子讲了出来。我没有跟着笑，反而感觉有些异样。果然，很快段子的原创者上台，一上来他就有些生气又只能半开玩笑地说，那个谁怎么能讲我说过的段子呢，这可不对啊，这不是捋叶子吗？

听到这里我大声笑了出来，有为这位演员加油声援的意味。捋叶子是相声术语，指的是相声演员盗取其他演员表演中的精彩内容或包袱儿，在相声行规中这是绝对禁止的行为。

脱口秀比相声更讲究原创

这件事其实并不算太大，但我一直记得，从中也能感觉到在国内的脱口秀行业，是从发展之初就主张作品原创并尊重他人劳动成果的——尽管也有个别人犯戒。

从那之后，我在现场或者通过网络看过国内很多场脱口秀，再也没有听到过有谁在表演中抄袭别人的内容。

我认识的一些脱口秀演员，他们尽管也算是表演场上的对手，但每人都保持着应有的原创自觉，互相帮忙出点子是有的，但如果被人发现自己盗取了别人的梗，就活该在同行面前抬不起头来。

对于脱口秀演员来说，创作能力是根本能力，即使不是上《脱口秀大会》这样的周播节目段子需要随时更新，他们就只参加线下演出观众换了又换，由于有些老观众场场必到，他们其实也没有办法抓住几个老段子反复使用。一个脱口秀演员即使再会演，如果缺乏持续的创作能力，也很难走远——背后有创作班子的演员除外。

传统相声一成不变

脱口秀与原创性密不可分，与之相比相声对创作能力的要求看上去就没有那么迫切，这与相声小剧场表演的多为传统相声有关。

当前国内大大小小的相声园子成百上千，节目表却出奇地一致，说不完的《对对子》，猜不完的《打灯谜》。这些传统相声已经存在了大几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尽管有些相声演员还是会对其进行一定的改造，但总体来看说的还是多年前的老内容，演员们常年如一日得演这些段子照样不缺观众，也就失去了原创新作的动力，大不了在前面的垫话部分评论一些时事，或者加入一部分砸挂捧哏亲戚的内容。

当然把传统相声表演好，本身也需要功夫，就算死纲死口一字不改地表演，好演员和差演员同样存在差距。但这样的相声魅力究竟有多大也值得怀疑，相声从根本上毕竟还是要逗人笑的。一成不变的相声可能也会让人欣赏，但由于题材远离当下，难以让观众尤其是新观众笑出来。

有人曾经这样提出，一字不改的相声本身就具有极大魅力，比如侯宝林大师的很多传统作品，动一个字就会出问题，那么这样一来，倒不如像京剧那样保持它的形式感和程式化，几十年不动一句唱腔不动一句唱词，像国粹那样对待，是不是可行？

还是不可行。相声相对于京剧存在很大的差距，京剧唱腔带给人的享受和美感，还有因为一成不变驱动听者击节跟唱的状态，相声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另外，相声从来都讲究一遍拆洗一遍新，我们现在听到的似乎一成不变的传统相声，在早年间也都是贴近社会生活的新相声，是经过相声艺人一场一场地表演再修改，修改后再表演而来，绝不是一个作者在家写完演员们就原原本本一直演下来的。而且相声演员管一段作品叫做一块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说这种形式本来就是“活”的，不是铁板一块。

郭德纲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在七八十年代相声的中兴时期，传统相声几乎是被完全摒弃的，这样做的好处是创作题材紧跟时代，催生了一大批适应新时代的新作品和新演员，弊病是这些演员很多都缺少对传统相声的应有认识，表演也欠缺基本功，年轻的时候凭借灵感和活力活跃在舞台上，步入中年之后就开始后劲不足，没有办法再创作和表演广受欢迎的新作品。

2005年郭德纲之所以获得认可，与他不放弃传统相声直接相关。他少有地看到了传统相声的现实价值，并用同时吸引新观众的手法进行创新，使得相声听上去既有相声味儿，又不脱离时代。

在郭德纲和德云社的带动下，更多相声园子在全国兴办起来，然而繁荣一段时间之后很快显露颓势，大部分观众是抱着被逗笑的目的走进小剧场，但演员们说的那些老气横秋的段子，没有办法再把他们逗笑。

相声演出为什么经常出现台上演员表演，台下观众接下茬抖包袱儿的场面？就是由于段子过于老套，演员抖不响出乎观众预料的包袱儿，而那些老包袱儿早已被观众熟知。在无人驾驶都快要实现的年代，台上演员还拿上没上过大学说事儿，拿读《金瓶梅》说事儿，观众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前些年出现的一句话也许可以套用一下——观众已经过河，相声演员还在那里假装摸石头。

听相声不能只是看爱豆

反过来看脱口秀舞台，有多少观众能够提前猜出演员要抛什么梗？脱口秀演员说的都是新近发生的事情，或者新近产生的想法，绝对不存在一段“传统脱口秀”可因袭，观众是很难猜到演员接下来要抛一个什么梗出来的——这不是说脱口秀的笑料制造毫无规律可言。

相声和脱口秀的观众席上都有年轻人，但他们的状态并不一样。相声剧场的年轻观众很多都是冲着偶像演员的颜值而去，他们只要和偶像处在同一空间就已经足够满足，至于演员说的相声价值有多大并不重要。

脱口秀的观众基本都是年轻观众，由于脱口秀演员还没有像张云雷那样的偶像演员出现——李诞池子像是反例，因此观众追求的就是能让他们开怀大笑的演出。这种笑是没有负担的，观众不用懂台上演员有没有师承，他学习的是哪一派，他能不能说贯口会不会学方言，只要他能巧妙地把自己逗笑就行。

不要被观众落在后面

包括相声和脱口秀，喜剧要靠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让人发笑，如果只是站在水里假装摸石头，就无法逗笑已经过河的群众。

或许也能笑，但那是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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